蠔灰恩仇錄
心鮮肉甘,頭陀戒行。 獻甲鍛灰,糞牆潔身。
閘門隆隆洞開,廢棄貝殼在土爐裏的霧霾中直墜深淵;水火霹啪哀號、碳屎黑紅星跳、爐灰凄惻蒙塵。奪氧奪門奪焰,逃禪逃獄逃生——黑暗的囚牢,銷盡惡緣——煉獄的醜惡在於所突顯的惡毒、咒怨、畏懼、諉過等卑劣品格溶匯一爐,再亦無可區分。——但此貝殼的惡果緣何而起呢?……
蠔蜆根游滄海,淺灘礁石上抵浪淘波,硬哽黃砂海鹽練成的堅殼放任苔蘚侵蝕、藤壺蔓延,總之絕不為外間的萬事萬物所動搖。突然,一顆晶瑩透徹的氣泡從翹起的嘴角溜走了——蠔蜆之於岩石僅差這刻含笑——心懷攬沙抱粒,胸襟柔韌 ,甲殼外巉內嬌。可惜水情險惡,江河積菌納垢,醜陋的微生物令鲜活美甘質變成齷齪糜爛,害享用者病禍身心。
花蛤的足腿卻不如蠔肉般深閨殼內。縱使海洋凶險,甲殼也得暫且保護,濯足於渾水中,拋腿露面來分擔搵食重任,千里潮湧也游刃於肉足之下。久而久之,花蛤的張口閤嘴都由足腿作主了,雖然打破了殼主外肉主內的世俗觀念,但殼仍自圓其說的深信足腿能幹和顧家,張邊殼閉邊殼——可是外殼緊皺的扇眉不禁僵硬了——對混水中物視同不見,足腿迎來送往的,跟大千世怎可沒另一腿?
還有吐納深海之精的珍珠蚌。甲殼和肌肉雙修,殼能堅拒外侮、目遊四海;肉則韜光養精、濾水淘金。他們的生命源於殼和肉的配合,長期共對所付出的光陰沒有白廢,用年月織成的一張張薄膜層層累積和包裹,經海濤打磨、沙石試探、鹹水浸染,終成眩目的珍珠,但亦避不了懷珠其罪,終於,不擇手段的奪寶行動讓殼肉永訣。
總之殼失意於海而傷心於肉。肉可享珍饈美名,一朝離殼便永不回頭,但留下的貝殼只有被拋棄的宿命。世人只回味肉質的鮮美而忘卻甲殼的玉成之恩,即使隨碟上菜也僅屬可悲的陪襯品——外殼從來沒有專門的調味食譜,即使連殼落鑊爆香也只為原色原味。但當酒殘羹冷,還是遭棄置冷巷,再無生氣,成為社會的沉重包袱,衛生人員所指斥的惡菌淵藪——平生所作皆原罪,唯有灰飛待天明——應劫入爐的結果似是天經地義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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