蒼莽疊翠的青洲山下是一片鏽鐵墓地——棄車場。群樓環伺的小山藤蔓深深,草葉青青,枝橫幹撐,綠影爬坡,四顧盡皆黃金尺價的樓房,讓青洲山珍如鑲金花邊的翡翠,是澳門難得的、較原始的自然寶地——側聞有人手執地契,意欲開山發財,雖屬盛世危言,但人慾狂梟,攫財優先,未必謀而不動,恐有烏雲蔽日之憂——澳葡年代這山曾為軍事禁區,沿山遍築碉堡,藏匿幽深。如今山徑斷續,戎馬蹤跡,必需揮汗伏地,分寸細尋,活像福爾摩斯。我們這群文化勞動者,便嘗盡蚊蟲環攻,荊棘刺面 ,跌瘀撞傷的凄痛。我也在這次“軍事行動”中暈倒送院,臉上、手上、腳上都烙上“探子”的黥印。
人在叢林總惑於無序無度,忘卻了尋幽本意便在撥荊斬棘中砥礪雄心。我們誤以為天鴿、山竹的暴風定必使草木折腰,加上手中鏟、鋤和鐮刀,秘道必然“豁然開朗”,有跡可尋。孰料血肉之軀,難堪暑氣。軍事機密,又豈容蠻勁所能戡破。青洲山的原始狀況只突顯我不自量力的劣根性,摔倒毋容搪責。同事笑我魯莽亂拼,朋友怪我沒先向土地公供香,便於烈日下勞作,無啻是以身体作香燭!讓濕淋衣衫裏的生命氣化蒸騰,讓曬焦的皮膚底下的血脈沸騰,讓高漲的情緒隨體力像缺堤般奔瀉流失,讓軀殼從高點跌落泥土……
隊友可就不允許我“執泥不悟”,將我拖出塵土,讓我重回物我分明的境界。我,就在血泥垢臉和他們的扶持下,躺進了救護車……
玻璃窗外滿目天台鐵皮頂屋、老款車沉沒於城市底層,城市動力把房子拉高掛天;緊接登場的電動病床、頻閃光源和消毒氣味更營造出超現代的幻覺。重回文明首要為傷口清潔消毒,測量血壓升跌與體液黏稠,吊鹽水穩定身體機能。X光CT磁力共振掃瞄儀剖白虛實,檢查報告羅列醫學數值,難道命運就是一組浮沉的曲線!頭痛難受,護士來個微微點頭和笑臉,這的確是專業的止痛劑——混和理解、同情和打氣!直至家人趕到,他們可沒忘了關愛和慰問,還有我身上噁心的汗臭味道。
出院理由當然非“自我感覺良好”而是“經檢查後一切無恙”。暫時,傷患令我得遠離差點讓我魂斷的青洲山,她在我身體留下永久性的疤痕,但我所喜歡做的卻在夢裏出神——青洲山是尺價逾萬的房子所環抱的翡翠山,沒有了這片綠,青洲區便徒有青洲之名,失去滲心青蔥的情趣和深嵌山裏的碉堡,失去風水學裏的神思,失去前人留給我們的遺產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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