早期澳葡築城固守,卻未隔斷兩族通商交流,结果互有裨益。雖都自詡為土地之主人,但心知肚明同屬一方之土,脣齒相依。葡界之內,樂得白鴿巢坡地的泉水流越山腳城牆,匯流成溪,滋養泥土,逐漸形成華人農村。村民開墾田地,瓜果轉賣葡人。弱水互濟,繼而人力開挖蓮峰山澗,積累的天然雨水源源補充,其匯流出海處即今日的大興街口,當地架設便民木橋,橋頭安置了土地公公,宣示着新橋村是天人融洽發跡之地。
橋頭土地公公除了慣聽漁歌農唱外,看盡華洋商賈和尋常老百姓的眾生相——城夫村婦渡鵲橋,土產洋貨舟楫搖,貨艇橋底如梭織,帆影月伴南音調——在鹹淡水相混處練成油滑的老江湖了。城外稀有的水道本惹八方注目,各懷鬼胎的卻又不想明火明刀,待機行事。葡人總督是矢志兼併新橋土地的陰謀家,見清廷國力日衰,來一招順流業權登記,逐村挨戶,徵地開路;繼而燈鈔門牌,小小動作,皆顯示政由己出。清廷官員骨軟識弱,對葡人虎耽眼開眼閤,田賦管理欺上瞞下,溪邊民居漸感見棄,人心遠離。農民受制於春耕秋收的視野,私自引水,胡亂洗濯,無睹上游河道逐漸荒廢成污穢沼澤,最終斷送立村之本的飲用水源。漁民從中撈出活魚、又隨便將魚屍拋回,似乎更嫌水清無魚,反正白水、黑水都能載舟,竹楫逆水一推又到蓮溪廟市。總之,水陸中外官民取益於蓮溪,不息的溪水卻終為俗務污染。正如真正無情的人並不會過橋抽板,因為他們揚長而去,絕不回顧。
橋頭土地公公冷冷地蹲在無情人間,任蓮溪被污衊為鹹涌,甚至被闢作污水渠。祂眉頭未皺、臉不拉長,依舊好一座岩頭石臉、腰梗肩正的慈眉羅漢模樣。新橋拆、蓮溪堵,眼前高樓遮江掩日,但叫行台企立的石敢當堅牆固守。公公困於石屎和陰影間,暗歎香煙三縷,再難看出時光留痕。總之此刻歡朋舊客音稀,往者來人雜踏:菲律賓人、越南人、印尼人沒在澳門人潮之中。人面代代,艷色朱顔,青壯兒郎,只有土地公公古像一尊,笑看時俗。啊,好一位土地公公,閱人多矣,心淡意閒!舊日紅,今夜月,難道給你的感覺都一樣嗎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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